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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天气下“最受苦”的人们

实习生 陶天野  澎湃新闻首席记者 刘栋
2024-10-01 07:4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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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宇航局(NASA)称,2023年的夏天是有记录以来地球最热的夏天,然而2024年很可能超越2023年,摘得最热之年的“桂冠”。这延续了令人担忧的趋势,即过去十年是人类有记录以来最热的 10 年。

欧盟气候监测机构哥白尼气候变化服务局发布的公报显示,7月22日是地球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天,全球日平均气温为17.15℃,超过排名第二的7月21日的17.09℃以及第三位的2023年7月6日的17.08℃纪录。

据美国非政府组织气候中心的报告,截至2024年5月的12个月内,“68亿人经历了至少31天的极端高温”。而根据2024年1月世界经济论坛的一份报告,预计到2050年,热浪将夺走约160万人的生命。该报告还估计,到2050年,干旱将导致320万人死亡。

然而极端天气远远不只是这些冷冰冰的数字。在数字背后,受到影响的是一个个真实的个人。在气候变化的影响之下,这个夏天“最受苦”的人们是谁?他们的故事是否被大多数人所忽略?

热浪与脆弱者

5月底,印度德里一位40多岁的工人深夜被送往医院中暑科,高烧不退而死。这是公开记录中印度首都地区今年第一例因高温死亡的病例。半个月后,印度全境因高温死亡的人数就超过了210人,包括多名在印度大选投票中值守的官员。

当地时间2024年5月30日,印度瓦拉纳西,的医护人员正在给中暑的病人浇水降温。

喜马拉雅山脉另一侧的中国,截至6月14日,已有228个国家气象站日最高气温超过40℃;到9月27日,上海今年夏天共录得了历史第二多的52个高温天。

在这样的天气里,老人是最脆弱的。根据美国加州大学环境健康科学中心研究,长时间身处极端高温环境时,即便是健康的成年人,也可能因中暑、热衰竭而死亡。

6月,麦加的温度高达52摄氏度,来自印度尼西亚的伊斯兰教徒艾哈迈德走在回家的路上,几乎每隔几百米就看到一具尸体躺着,上面盖着伊拉姆(白色织物)布。沙特当局表示,有1300多人在今年朝觐的过程中死亡,其中大多数是“未经授权的朝觐者”。

高温不仅能轻易地夺走人的健康与生命,还能夺走人们日常生活的权利和选择。根据救助儿童会的报告,在巴基斯坦信德省,13岁的亚瑟在课堂上突发高烧并呕吐,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他的同学们也频繁出现中暑症状。

在高达50多摄氏度的环境下,考虑到学校没有足够的降温设施,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唯一的办法是停课。事实上,在巴基斯坦人口最多的旁遮普省,至少有2600万儿童——相当于该国所有学前班、小学和中学学生的52%——因极端高温而缺课。

从去年夏天到今年夏天,全球三分之一(7.66亿)的儿童暴露在极端热浪中,比前一年几乎翻了一番。高温不仅损害了他们的健康,还限制了他们受教育的权利。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自2022年以来,全球有超过4亿孩子因极端天气而无法上学。

从巴基斯坦向东走,越过印度,便是孟加拉国。当地的调查发现,每当这里发生极端高温和干旱,次年都会有更多年少的女孩结婚。男方往往来自更贫困的家庭,受教育程度更低,甚至更倾向于支持家庭暴力。热浪令人们失去土地和资产,不得不前往公共庇护所维持营生——而在那里,性骚扰难以防控,未婚女孩的声誉非常薄弱,趁早嫁人是唯一的选择。

研究表明,女性在热浪中比男性更容易死亡,差异不在于生理区别,而在于社会角色。灶台边、厨房里的温度总高于厅堂中,因而很多炎热的天气里,更多承担做饭任务的女性高温暴露风险就越高;在绝大多数重男轻女思想未根除的传统社会,倘若因干旱而出现粮食危机,女童比男童更容易失去食物。

职业身份很多时候也限制了人们的处境。据凯泽家族基金会(Kaiser Family Foundation)估计,全球有超过6500万人正在从事气候相关健康风险较高的职业,譬如农民、建筑工人、街头小贩等,他们很难像普通上班族一样躲避高温。

广东的一位林场工作人员试图避开中午最热的时间段,在下午三四点时出去作业。结果依然中暑晕倒,医护人员用担架将他抬下了山。澳大利亚的一项研究发现,农民的自杀率比普通人口高出近59%。高温、干旱让他们面临低利润率和高不确定性,与赖以为生的土地失去联结,这在缺乏心理健康关注的农村,往往只能导向最坏的结局。

今年夏天奥运会开幕式的那场大雨过后,巴黎的气温罕见地上升到了36摄氏度,为了保护运动员的健康,组委会特意增加了规定,网球和足球运动员可获得额外的休息时间。但不太友好的外部环境仍影响了运动员的状态和比赛结果。在30摄氏度的苏珊·朗格伦球场上,英国网球选手杰克·德雷珀(Jack Draper)输掉了比赛。“我已经有四个月没有在这样的高温下比赛了,真的很艰难,”赛后,浑身湿透的他对记者说,“他们给选手的水瓶还根本不保凉,在这种条件下喝热水很难受。”

研究表明,一旦气温超过24-26°C,人的工作效率就会下降;而在33-34°C的温度下,体力劳动工作的生产力水平会减半。国际劳工组织(ILO)估计,到2030年,将有800万份工作因高温影响而损失,造成2.4万亿美元的GDP损失。

高温与全球健康

《2023年柳叶刀人群健康与气候变化倒计时全球报告》(下称《报告》)指出,2018-2022年,全球人类平均每年经历86天对健康造成威胁的高温天气。而在厄尔尼诺和拉尼娜现象的影响下,最近的这两年,这一数字只会更夸张。

高温对健康的威胁不止中暑、热射病等直接导致死亡的急性疾病,还包括对慢性基础病、精神疾病等的催化。

家属必须寸步不离地看护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亲人,在炎热的天气里,他们的认知能力更加退化,经常忘记喝水或穿错衣服,无法察觉自己正处于脱水或过热的危险中。

易怒、睡眠障碍、抑郁和焦虑等情绪问题也在高温期间越发显著。《美国医学会精神病学》(JAMA Psychiatry)杂志上的一篇研究发现,年平均气温每升高1摄氏度,亲密关系中伴侣的暴力行为就会增加4.5%,群体间暴力和社会犯罪也呈现出上升的趋势。

从全球层面看,新发传染病正在围猎人口密集的国家或地区。今年美洲面临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登革热疫情,巴西尤其严重,截至8月死亡病例已超4900例。该国的公共卫生系统难以应对如此大规模的感染情况,不得不依靠野战医院和帐篷来分诊,每天要处理600名疑似登革热病例。

当地时间2024年2月6日,一名患者在巴西郊区的军事援助站接受治疗。

登革热主要通过伊蚊传播,而气候变化带来的气温上升和降水增多为它们的繁殖创造了更好的条件,这种气候敏感型传染病是监测气候变化健康风险的一项重要指标。

随着全球变暖,其传播地区和强度均在发生变化,哪怕看似不具备传播条件的国家也不再有“隔岸观火”的资本。根据《报告》,2010-2015年和2016-2021年期间,中国17个省份对严重登革热结果的平均脆弱性增加了10%以上,“时间更早,范围更大”成为今年中国卫健委在登革热流行季来临时的关键警告。

气候变化导致干旱等天气状态迅速改变,动物和人类正因此改变觅食习惯,导致许多原本在动物之间传播的疾病开始传染给人类。从2022年以来,猴痘毒株在中非迅速传播,使得世卫组织在三年里两次就猴痘疫情发布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警报。

赞比亚今年经历了20年来最严重的霍乱疫情,政府敦促民众搬离高人口密度的城市地区,但周边村庄的干旱和凋敝却反而使得更多贫民涌向城市,导致了超过2万例感染。

现实是,比“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愿景先到来的,可能是“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局面。

极端天气下的“不公平”

全球变暖不止是单纯的大气温度变化,它还使海洋升温,改变地球水循环格局,形成更强烈的热带风暴。地球生态圈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来越多的极端天气事件正以不可预测的方式影响人类社会。而对于一些最脆弱人群带来的影响可能是最大的。

7月8日,飓风“贝里尔”登陆休斯敦,整个得克萨斯州东南部超过270万户断电。有备用发电机的本地酒店迅速被无处纳凉的民众订满,人们不得不驱车离家前往100多公里外的酒店。

导致当地时间2024年7月12日,飓风“贝丽尔”袭击美国休斯敦,居民区大面积停电。

在地球另一边,台风“摩羯”从南太平洋席中国海南省和中南半岛。据国家肉鸡产业技术体系的相关数据,本次台风已造成海南文昌鸡死亡超过1700万只,给文昌鸡养殖产业造成巨大经济损失。而在上海,一周内罕见遭遇两个台风登陆。其中“贝碧嘉”更是成为75年来登陆上海最强台风。

面对这种灾害,较强的国家治理能力一定程度上能保障基本的民生安全,但对相对落后的国家或地区来说,不仅有效应对难以实现,灾后恢复工作也是困难重重。

南苏丹可能正在面临地球上首次永久性的大规模流离失所。那儿有世界上最大的湿地,尼罗河流经其中,水位每年变化显著。世代生活于此的土著人本来已很好地适应了季节性洪水的常规起伏——他们在洪水上升时将牛群迁移到高地,捕鱼维持生计;洪水退去时,种植花生、秋葵、南瓜和高粱等农作物——然而今年,创纪录的水位持续时间过长,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应对的极限,整个社区难以维系。前两年因洪水和战乱而被迫迁徙的数十万人还没有来得及回家,今年又有超过70万民众受到了同样的影响。

根据最新的一份联合国气候变化报告,全球大约有28亿人住在不安全的房子里,其中有11亿生活在欠发达国家的贫民窟或非正规定居点,这些社区最容易受到洪水、极端高温和干旱等气候灾害的影响。与此相对的是,目前只有不到1%的气候适应性措施优先考虑了这些边缘群体。

极端天气无差别地笼盖地球,却在全球南方带来了更多的苦难。“气候危机的证据如此确凿。在肯尼亚我们已经看到了旱涝灾的循环,数十年不遇的干旱之后是大洪水,如今我们又预测在今年年底会进入另一场干旱。”肯尼亚人海伦·卡哈索·德纳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今年肯尼亚雨季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是那么糟糕,让许多人放松了警惕。然后雨就来了,并且远远超出了预期。山洪暴发导致大量泥水淹没肯尼亚南部地区,大量房屋被冲走,道路被毁。

最严重的洪水是在晚上暴发的,很多人在睡梦中被冲走,部分居民发现洪水暴发后开始往铁皮房顶上撤离,但是洪水上涨严重,很快高过了一层楼顶,很多人继续往更高的地方爬,也有多数居民无处可爬,眼睁睁看着被冲走。

由于频繁的气旋和风暴,住在孟加拉国萨德基拉地区的一对夫妇已经第四次失去了家园。他们还欠着房贷,儿子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却找不到工作。“那些被抛在后面的人一直生活在对未来的恐惧中,连续的自然灾难耗尽了他们所有的资源,耗尽了他们最后的应对能力。”乐施会(Oxfam)在孟加拉国的高级项目官员泽林·艾哈迈德(Zerin Ahmed)说。

从2013年到2023年,在孟加拉国、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巴基斯坦和索马里——这些最不具备应对气候变化能力的国家中,遭受严重饥饿的人数从1400万上升到超过5500万。而事实上,孟加拉国在全球碳排放量中仅占0.56%。

当地时间2020年12月5日,苏丹,医生们给来自埃塞俄比亚营养不良的婴儿输液。

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第六次评估报告谈到,人类活动的影响已毋庸置疑地造成了大气、海洋和陆地变暖。大气圈、海洋、冰冻圈和生物圈发生了广泛而迅速的变化。人类活动造成的气候变化已经影响到全球每个区域的很多天气和气候极端事件。

或许,用电影《流浪地球》里的那句台词形容我们的现实最为贴切: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这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这场灾难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责任编辑:张无为
    图片编辑:张颖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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